GL 小說 聖姬傳說 前傳 下(血腥有,慎入)

警告:以下內容含有死刑描寫,請勿模仿。



一連十幾日,朝顏都在晚間九過後找夕映請教古籍內容。看不慣朝顏的例行夜訪,按捺不住的侍女戴西忍不住向主子進諫:「殿下,您默許聖姬日日夜訪恐怕不太妥當。晚上是您的休息時間!」
「她只是來問問題,我只要動動嘴就行了!很輕鬆的!靜夜有陣子天天嚷著要打贏我,一直跑來,那才叫人吃不消!」橘髮女子漫不經心地回答。
「那是兩碼子事!靜夜殿下是您的妹妹,聖姬是外人。殿下,萬一她另有所圖呢?」侍女並非想和主人爭論,只是某些人已經起了疑心,在背地裡竊竊私語。
「妳多慮了!」夕映很清楚侍女對自己忠心耿耿,也大概知道她在擔心什麼,皇宮裡有太多別有居心的人想利用她;可是她無法對朝顏置之不理,她相信她只是個單純的少女罷了。
「殿下……您……我……」戴西努力地尋找能說服主人的語句,絞盡腦汁也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朝顏的招呼聲打斷了她的諫言,她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我每天都跑來,給神代殿下造成困擾了嗎?」朝顏有些退縮地倒退了幾步,她緊抱著書,露出落寞的神情。
「沒事!妳這麼認真,我感到很欣慰。過來吧!」橘髮女子招手示意朝顏坐下。然後她轉頭向侍女命令:「去拿些杯子蛋糕和花草茶來招待客人。」
「是!」戴西無奈地應聲,走向廚房拿取主子吩咐的東西。






***




戴西拿著夕映與朝顏吃剩的宵夜愁眉苦臉地走進廚房,一個跟她感情很好的廚娘朋友問道:「怎麼了?戴西。妳的臉色很不好耶!妳感冒了嗎?」
「不是。我很好。只是殿下她今晚又在指導那名聖姬唸咒文了!」
「晚上?指導唸咒文?那有什麼問題嗎?」一個正在洗碗的廚娘加入了話題。
「殿下白天也有空檔,偏要挑晚上來問!晚上可是殿下重要的休息時間。」語畢,戴西嘆了口氣。
「身為聖姬也太不檢點了!她不累,可殿下需要休息啊!」戴西的廚娘朋友也表示反對。
「希望她不要得寸進尺才好。」洗碗的廚娘再度跟著應聲。
「妳們把詳細情形告訴本王!」因失眠而想找廚房要杯熱牛奶的月之國女王驀地加入了話題,三人戒愼恐懼地低頭行禮,然後戴西一五一十地將事情原委告訴了女王。





翌日,女王同時召見了夕映及藍髮少女,她也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問道:「聖姬朝顏,妳為何要特意在夜晚向神代請教咒文之事呢?」朝顏分別向兩位皇族行了提裙屈膝禮後,說道:「神代殿下、吾王陛下,向您們說謊替自己脫罪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但作為一名聖姬,我不想欺騙您們,更不想欺騙自己的心……」她抬起頭來,堅決肯定地吐露實情:「我,聖姬朝顏,愛上了神代殿下。故意以詢問儀式咒文為藉口,經常夜訪神代殿下。」藍髮少女的戀情是虛幻的愛,彷彿朝開午謝的牽牛花般短暫。既然這份心意已被拆穿,乾脆就讓它在最後燦爛盛放—即使要遭他人恥笑是白廢力氣也無所謂。
「聖姬朝顏收回妳方才的話,本王可以當作沒這回事。」女王挑了挑眉,冷冷地說道。
「我拒絕!說出口的話是潑出去的水,不能收回!我愛神代殿下!」無視女王恩賜給她糾正錯誤的機會,朝顏態度強硬地重申了自己的心意。
「我想在場的侍女和僕役們還有夕映都聽得很清楚了……祭祀的執行者不得對彼此抱有戀愛情感,這是對神的褻瀆。按照吾國律法,處以千刀萬剮之刑……」女王本想放過不知天高地厚的藍髮少女,她卻二度大放噘詞,實在無法無天到令人惱怒的地步,魯莽和勇敢僅有一線之隔,血氣方剛也該有個限度。
「等等,母親……聖姬會犯下這種錯誤,都怪我督導不周,都是我太縱容她了!我會負起責任!」橘髮女子急忙插嘴干預處罰之事。
「負起責任?妳的意思是要以神代殿下的身分親手處刑嗎?」女王的眉頭再度皺了一下,額上的紋路比先前更緊繃了。
「是的!母親。」夕映恭敬低著頭,竭力壓抑話語中的顫抖。
「很好,這才是一名合格的神代。」女王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放下了交插在胸前的雙手。
「殿下、陛下,真得很抱歉。我違逆了您們的期待!」藍髮少女再度躬身,向兩位皇族致歉。
「朝顏,看在妳誠實的份上,本王就讓妳以聖姬的身分有尊嚴地死去。好好把握今日的時光。翌日清晨作好準備,九點準時到神殿後方的空地。去休息吧!」
「是,陛下。」朝顏起身離開了議事廳。女王看著她的背景思忖:她很有膽識,只是勇氣用錯地方了。
「夕映,妳去把其他聖姬叫來,本王有事要吩咐!」聞言,橘髮女子向母親行了個禮後就去執行任務了。





***




晚間,聽聞朝顏頂撞國王的事跡,聖姬們吵成一團。
「朝顏她……在陛下面前公然向神代殿下告白…」銘月雙掌貼著自己的臉頰神色驚恐。
「她的腦子有問題啊?這不是存心找死嗎?這種人居然被選為聖姬!」秋麗依著一貫的說話風格惡狠狠地諷刺著。
「討厭!怎麼會這樣?我不想跟她扯上關係。」瑞蝶輕拍著胸口,怯怯地看著隔壁的房間。
玉綴的眼角餘光瞄到朝顏在走廊上的身影,她立刻出言制止:「妳們說夠了沒有!別在當事人面前談論。考慮一下人家的心情吧!」聞言,想與藍髮少女劃清界線的三名聖姬紛紛走避到另一端。





朝顏完全不把她們的喧囂放在眼裡,自顧自地往寢室前進,就在她進房之前,玉綴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開門。朝顏暫停動作,疑惑地看了對方一眼。
「玉綴,有事嗎?」
「我是來道歉的。那天我不該隨便攻擊一個可能沒有防衛能力的人。」
「我不在意……」橘髮女子不出手,朝顏也能用靈力法術擋下玉綴的劍刃。
「還有……也許是我多管閒事。朝顏,去向陛下認錯吧!妳還很年輕,沒必要為了一時的莽撞斷送自己的未來……」
「我有非死不可的理由……而且……我早就沒有未來了。」打從寄宿在母親體內那刻起就註定了她的不幸,仇恨的種子潛藏在她的基因中,她只是個被上蒼作弄的復仇工具。
「沒有未來是什麼意思?」朝顏不明所以的話語令玉綴再加在意她的生死。
「玉綴,忘了我剛才說的話吧!我很累,想一個人靜一靜。」察覺自己不小心吐露的真心話,朝顏換上一張送客的平淡微笑。
「好的,我不打擾妳了。」語畢,玉綴看著被門板吞噬的藍髮少女,心知肚明自己再也無法干預朝顏的選擇,她走向其他聖姬。
「玉綴,原來她是個奇怪的傢伙……」銘月感到非常失望,她原本還想著也許能和朝顏成為朋友。
「居然這麼拽!真是惹人厭。」秋麗接著說道。
「妳好心勸她,她還不領情,怎麼這樣?」瑞蝶現在也覺得藍髮少女很難搞。
玉綴擊向牆壁的拳頭阻止了她們的閒話,她疾言厲色地訓斥:「妳們別太過分了!就算她真得很奇怪,就算她只是平民,可是她也是我們的伙伴……大家不都是經過同樣的努力、同樣的試鍊才成為聖姬的……」三名被玉綴脫軌行為驚嚇的聖姬全都陷入了沉默,她們低著頭反省:自己對朝顏這個伙伴是不是太過無情無義了?



除了玉綴之外,沒有人去探究朝顏那句「非死不可」的真正涵意。



藍髮少女像是與世隔絕般,毫不在意門外人們的動向,自顧自地忙著收拾房間,將行李一一打包。提前知曉死亡時刻反倒讓她心理異常平靜,或者是因為她將要將生命奉獻給所愛之人的緣故?這是何等光榮幸福的事啊!她比那些被病魔折騰而死,以及死於意外之中的人要幸運得多了!



朝顏的奶奶很早過世了,與她相依為命的母親一年前也走了,沒有家庭負累的她唯一可留戀的就只剩一匹寵物馬了。她拿起花色母馬的照片,對著牠喃喃自語:「對不起了!黛比!我再也無法陪妳了!妳已經是個大人了,就算我不在,妳也會過得很好吧!因為妳是個懂事的孩子……」牆上時鐘敲響了午夜十一點整的鐘聲,提醒她今晚沒見到橘髮女子,她正欲起身出門,卻被某個想法給定格原地---夕映大概不想見給她添麻煩的笨蛋,而且她應該已經睡了吧!



「啊?」一襲淺綠衣裳的深夜訪客驀地出現在朝顏面前,她驚呼一聲後才想起自己禮數不足,她低頭向對方道歉:「神代殿下……抱歉我該幫您開門的…」
「沒關係……是我忘記先敲門就進來了!」夕映的臉色很難看,朝顏猜測她應該是要來責備自己,她尷尬地別過頭去,以眼角餘光偷瞄對方的舉動。
橘髮女子有很多事情想問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她展開雙臂,在朝顏會意過來之前將她擁入懷中,輕撫著她的藍色長髮,囁嚅著自己出現在此的原因:「妳今晚沒來找我……」受寵若驚的藍髮少女無所適從,任由對方緊緊摟著自己,逐漸相合的心跳節拍在寂靜無聲中敲打著時間流逝。



朝顏在她懷中貪婪吸取她的氣息—宛若送爽金風般令人心曠神怡的清新味道。她想在包容自己的懷抱中毫無顧忌地宣洩所有的真實—兩人是世仇的內幕、被母親下咒的事情以及詢問她對自己的感覺……但是朝顏 達爾克是被黏膠封閉的箱子,不會輕易向人坦露自己的內在。所有的喜怒哀樂、七情六慾、煩惱苦楚都只能藏在箱子的陰影中一人獨吞,無人可以分享也無人能共同分擔—這便是藍髮少女的生存方式。



她已主動引導自己往毀滅的方向前行,事到如今,已經不能回頭了,她只能咬牙讓一切按照計畫進行。坦誠兩家的關係只會讓她為難,她也不想藉故博取同情,她會瞞著夕映所有秘密,在下地獄之際向奶奶還有母親道歉。



橘髮女子戀戀不捨地結束了長達十分鐘的擁抱,離去前叮嚀朝顏:「早點休息吧!晚安。」
「嗯!晚安,神代殿下。」朝顏語帶哽咽地向心上人做最後一次的夜間招呼。爾後,她又得孤身一人面對黑暗中的寂寞空虛了。





橘髮女子踏著沉重的腳步回到居處,侍女戴西有點擔心地問道:「殿下,您的就寢時間都過了,您到哪裡去了?」
「只是在花園裡隨興閒逛罷了!」
「怎麼會弄到這麼晚?足夠的睡眠是很重要。」
「我可能是…迷路了吧!」夕映的話令戴西一頭霧水,皇宮占地廣闊是不爭的事實,但自幼在此成長的主人絕對不會迷路,追究弦外之音也不會帶來任何好處,訓練有素的侍女向主人建議:「殿下,請盡速休息。我來幫您更衣!」夕映搖搖頭挪開了戴西的手,說道:「不用了!我自己來就行了!妳下去吧!」她暫時不願讓別人碰觸她的身體,即使只有一秒鐘也好,她想留下藍髮少女殘存的氣息與體溫。





***




朗朗晴空下,橘髮女子與藍髮少女相視而立。各自堅持的理念在無聲的對峙中激烈碰撞,現場圍觀的聖姬明確地感受到一股壓迫。朝顏 達爾克挺直背脊,絲毫不見受刑者的焦慮膽怯,對面的夕映 菲爾斯與平時判若兩人,爽朗閒適的氣質蕩然無存,現在的她只是冷酷嚴峻的執法者。她以不帶絲毫溫度的冰冷口吻提問:「朝顏,看不懂古籍內容是騙我的嗎?」
「我是真得看不懂那些部分。喜歡妳的事情也是真的!」
「為什麼要說那些話?」夕映對她的告白感到生氣,與她相聚的時光是那麼地快樂,就像飛揚飄蕩的輕快旋律,她為何要自尋死路,給這段難能可貴的情誼劃下休止符?就那麼討厭當她的聖姬嗎?
「我只是說出一直想說的話,僅此而已!」
「這就是妳的言行所帶來的後果!」逞一時口舌之快會招致不必要的災禍--這將是夕映從朝顏身上最後學到的道理了。
「神代殿下您大概不會明白,這正是我所期待的。」偶爾在與夕映獨處的時候,想殺掉她的衝動與想和她親近的慾望在心中同時湧現,朝顏飽受煎熬的靈魂渴望在死亡的懷抱中得到安穩。
「的確不明白,所有的生物都為了活下去而努力。只有那些長期承受病痛的人們才會期待利用死亡來擺脫肉體痛苦,妳的母親一定會對妳非常失望的!」在夕映看來,現在的藍髮少女只是個不懂得珍惜生命的傻瓜罷了
「殿下沒有想實現的心願嗎?不是為了迎合周遭的期待、不是為了符合自己的身分,僅僅只是發自內心單純地想要一件東西。誠如您所言,我的母親會失望,但我曾經當過聖姬,也算是實現了她未完的心願。而現在我想要達成自己的願望!」
「妳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等我死後,神代殿下才會明白!」
「是嗎?恐怕妳要失望了。我想我應該永遠也不會明白吧!」
「我相信殿下沒有那麼遲鈍。」
「妳還有未了的心願嗎?」
「請將我的遺體完好地送回家鄉。」
「好,我答應妳。閉上眼睛吧!」
「不,我想看著神代殿下。動手吧!」朝顏直視死亡的凜然眼神令夕映握住刀柄的右手微微發抖。她閉起眼睛排除雜念,睜開之際,她渾身籠罩著肅殺之氣,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出劍刃,冰冷尖銳的物體毫不猶豫地刺向受刑者。
藍髮少女眼睜睜看著陷入自己體內的劍刃,不閃也不躲,還來不及感受到痛苦,夕映手中的利刃便在瞬間貫穿心臟,致命痛楚疼得她迸出淚來,嘴角溢出鮮血,痛楚從胸口蔓延全身,四肢漸漸麻痺,她再也無力支撐自己的重量,夕映托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讓她癱倒在自己懷中。





夕映殺氣騰騰的表情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叫人摸不透心思的面容,她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朝顏。其他聖姬也在場,但夕映就只注意她一個人,這是她此生最驕傲的成就。朝顏努力顫動著唇瓣想傳達這份喜悅,卻無法組織出有意義的單詞,身體不聽使喚,四肢無法隨心所欲,連動根手指都倍感艱鉅,她在急速的喘息中大口呼吸,氧氣卻無法抵達肺葉。





胸口流淌的的血液讓她感受到火燒一般的灼熱刺痛,手腳卻像被扔入海水中逐漸冰冷麻木失去知覺,死亡原來充滿了矛盾。夕映像要安慰她似地,不時觸摸藍色長髮、輕撫嬌小身軀,她就這樣陪著朝顏度過就人生最後時光。





--太好了!會對她溫柔體貼的夕映並沒有消失,知道這點此生無憾……只是假使人生能夠重置,真想擺脫為了毀滅仇敵而活的日子,希望能夠直率坦蕩地為了所愛的人而活--
--藍髮少女給自己人生所下的總結。赫然想起非常重要的事,最後的最後,可不能讓她看見自己哭喪著臉,朝顏努力牽動嘴角,勉強扯出一抹微笑。她的視野逐漸模糊,最後感覺到的是猶如落日餘暉般能帶給她面對永恒黑暗的柔和溫暖……然後她什麼都不知道了……兩家的恩怨以及--得到回應也無從獲得幸福的愛戀—都隨著她的生命一起終結了。





短短幾分鐘內,夕映懷中的少女變成名為屍體的存在,無法聚焦的靛色雙眼始終盯著這個世界。夕映手指輕輕拂過眼皮向她保證:「我會遵守約定,妳安息吧!」聞言,本該毫無反應的朝顏像是要回應對方一般,順從地閉起眼睛。稚嫩的臉上不見與死神博鬥的憔悴,一派的沉穩安詳,彷彿她只是陷入沉眠,緊閉的眼皮隨時都會睜開,露出宛若海洋般蒼靛深邃的瞳孔。



夕映抱起朝顏踏著看似從容優雅實則沉重不堪的腳步離去。此後,她將以遠背負藍髮少女生命的重量。



觀禮的另外四位聖姬心有餘悸,議論紛紛。
「剛才的神代殿下好可怕!」被嚇哭的銘月說話的語尾帶著顫音。
「一刀斃命,下手還真狠啊!」瑞蝶搖了搖頭。
「陛下把我們叫來是想殺雞儆猴吧!」勉強維持著表面平靜的秋麗如斯判斷。
「嗯!我們以後要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行才是!」玉綴點頭同意對方的觀點。
「真搞不懂那傢伙在想什麼,在只剩言靈祝禱的時候做出這種蠢事!」秋麗雙手插腰看著地上觸目驚心的血跡。
「聽說靜夜殿下會代替朝顏參加言靈祝禱儀式。」銘月想起了尚未完成的圓月祭。
「我對朝顏刮目相看了!劍都揮過去了居然還不閃開!她是怎麼辦到的?」瑞蝶一害怕就會變得很多話。
「朝顏是個危險人物!她的遲鈍笨拙有一半是裝出來的。」玉綴想起朝顏被試探時的反應,讓她感到吃驚的似乎不是展開攻擊的自己,而是攪局的神代殿下。
「什麼?難道她不懂古籍、亂唸咒文也是裝傻?」玉綴的說詞讓瑞蝶更驚訝了。
「她看不懂某些字是真的,但她的遲鈍是演技。妳們沒注意到嗎?她平日的行動看似笨拙卻不曾在正式儀式中出錯。」另外三名聖姬十分敬佩玉綴敏銳的觀察力,也許她們從未真正認識過那名年紀最小的聖姬。

玉綴還是沒查明朝顏當聖姬的真正企圖,但她肯定朝顏 達爾克這位能直面死亡的少女,是個足以與神代殿下匹敵的強者。






***




今年的圓月祭的儀式順利完成,朝顏的遺體也被衛兵平安地送回家鄉,有空閒時間的夕映總算能靜下心來思考朝顏臨死前對她說的那些話。



打從一出生開始,她的命運就已經被決定好了。身為國王的長女,在十六歲時成為神代,待母親缷任後繼承王座,她一直活在被安排好的格局裡,從未懷疑過她的生活,更沒想過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橘髮女子再度舀起一口海鮮燉飯送進嘴裡,細細咀嚼,滑過喉嚨的碎屑食之無味,她放下湯匙,轉頭向站在旁邊的侍女戴西問道:「妳是否想過自己不是侍女會有何種人生?不用顧慮,說出真正的想法就好。」莫名奇妙的問題令侍女支吾一陣子才回話:「殿下,能當您的侍女我已經滿足了,不會痴心妄想別種人生。」得到了一個符合儀節的標準答案,夕映失望地嘆了口氣後說道:「算了!我不該問妳這種問題。把晚餐收下去吧!我吃不下了!」戴西瞄了一眼桌上食物殘留的份量,主人的腸胃狀況令人擔憂。
「殿下,您也吃得太少了!這對身體很不好!再吃一點吧!」侍女的勸告旋即被夕映反駁:「天氣很熱,我沒什麼食慾。收走吧!」聞言,戴西垂下眼簾,默默收走餐盤走進宮庭廚房,負責整理餐盤的廚娘瞟了一眼只吃了幾口的膳食,忍不住嘟噥了幾句:
「又剩這麼多?神代殿下是吃膩了御廚做的菜嗎?」
「殿下最近的樣子很奇怪。聽說她前天與陽炎將軍比試時,差點把她打成重傷…」另一個愛好小道消息的廚娘在戴西回答之前就先插嘴。
「大概跟那個聖姬有關吧?如果我殺了人也會沒有食慾的!」某個正在洗盤子的廚娘說出了她的猜測。
「也真為難殿下了,跟聖姬自相殘殺……殿下好像很喜歡那名聖姬…名字好像是叫朝顏…」收拾完剩飯的廚娘深感惋惜。
「住口!陛下先前已吩咐過不得再談論那件事,違者嚴懲!你們不怕丟了工作?」戴西十分謙遜,待人也很隨和,從不仗著神代貼身侍女的地位蔑視其他僕役,但只要事關主人清譽,她就會變了個人不由自地激動起來。她滔滔不絕地替主子辯護:「那名聖姬唸的祝禱辭不堪入耳,殿下才破例對她特別照顧,這也是為了讓儀式順利進行!殿下對她的親切與她善待我們這些下屬的理由是相同的道理。這與殿下個人的喜好絕無關聯!殿下親口對我說過天氣燠熱才是近日食慾不振的主因,妳們少胡亂瞎猜!麻煩妳們轉告御廚明天開始替殿下準備清淡爽口的料理。」



神代殿下是未來的女王,她那雙侍奉神明的潔白玉手終有一日要染上血跡—無論直接還是間接。朝顏的處刑只是提早讓殿下認清這一殘酷事實罷了。對第一次殺人的夕映來說,要釋懷奪人性命的罪惡談何容易?說和做向來是兩回事。即使有法律賦予的正當理由,殺人在本質上向來就不是什麼值得稱頌的好事。



自童年起就追隨著夕映的戴西比任何都清楚,主人的心中充滿了迷惘。心理問題只能靠自己解決,勸戒別人「看開一點」不過是浮誇空洞的風涼話,要是三言兩語就能讓人擺脫痛苦,世上也不會有人自尋死路了。她只能做好份內工作,讓夕映能無後之憂地克盡皇女職責,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什麼是她能插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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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她總是不停地想起她,朝顏並非第一個與她如此投緣的聖姬,她卻對她念念不忘。


說穿了,朝顏充其量只是陪她進行祭祀的伙伴,跟其他聖姬沒有兩樣。奇怪的是,最近她無論做任何事她都找不回與朝顏相處時同等的喜悅。她詢問過御醫,他們斷定是殺人的罪惡感作祟,建議皇女多從事些休閒活動,如此便能早日擺脫異常的心理狀態。夕映聽從她們的意見,去練箭、騎馬砍草人、找最喜歡的將軍進行劍術比試,但成效微乎其微,淤塞在胸口的惆悵苦悶並未減輕分毫。



比起奪人性命的罪惡,夕映感受到的更像是深沉的失落,被失去生命中不可或缺事物的巨大空虛籠罩著。與朝顏相處的回憶如影隨形地跟著她,三不五時地造訪她的腦袋,她會想起她幾不可聞的跫音、享用著奶油泡芙時的愉快笑容、練習祝禱辭的專注神情……



她親自清洗了朝顏的身體,替她換上乾淨的聖姬禮服,將她裝進棺材裡。這些本該叫僕役侍女執行的任務,她卻不想假手他人,她甚至瞞著母親對陷入永眠的少女下了屍身不朽的咒術。橘髮女子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做出上述不合理的舉動,唯一可確定的是,在即將被處刑的朝顏面前,所有的社會規範、世俗枷鎖皆軟弱無力、形同虛設。



對心裡只能有色列斯的巫女來說,愛情是無足輕重的過眼煙,可是朝顏卻如同火焰般一點一點地吞噬她賴以為生的價值觀。撇開第一皇女的身分、神代殿下的頭銜,單純地只當一個叫做夕映 菲爾斯的女人,她想要的東西會是什麼呢?百思不得其解,橘髮女子的雙腳彷彿有自有意識般,帶著她往聖姬專用的宿舍前進。



夕映一腳踏進擁抱藍髮少女的回憶之地,朝顏的所有物都送還達爾克家了,櫃子、書桌上皆空無一物,床上的寢具早已被傭人清洗過,藍髮少女遺留的氣息早已消失無蹤,夕映攤開被褥睹物思人。處刑前夜,藍髮少女是坐在床上擔擾懼怕明日的刑罰?還是早已做好心理準備泰然處之?從朝顏毫不畏懼劍刃的行為來猜測,答案肯定是後者。最後一晚,她闖進朝顏房間時發現東西都被收拾得乾乾淨淨,藍髮少女有點笨拙遲鈍,卻是個有條不紊的女孩。



據聞死於非命的人會在生前待過的地點徘徊,夕映曾經多次走訪藍髮少女經常出沒的地點,卻從未見過她。朝顏的靈魂是太恨她不想見她才沒出現還是一點都不恨她所以沒有出現?如果朝顏的靈魂出現在她眼前,她一點也不會覺得害怕—即使是朝顏懷抱著恨意的復仇怨靈;相反地,她會感到驚喜。夕映的唇角揚起自嘲微笑,她是腦筋不清醒才會指望靈魂尋仇的無稽之談在現實中上演。



夏季的高溫令人昏昏欲睡,橘髮女子索性躺在朝顏睡過的床上打起盹來。在睡夢中,藍髮少女邊叫著「神代殿下」邊向她跑了過去,朝顏莫名失足跌進地縫裡,被崩塌的土石掩埋,倉皇失措的夕映拼命用手挖掘,奈何土壤太厚,她挖到十指都流血了,卻連一根藍色長髮也找不到,她悲痛地大叫著對方的名字。


「朝顏!」被夢境嚇醒的夕映拉開被單起身,被單上的水滴漸漸擴散開來,她撫上自己面頰,發覺被單的溼潤並非源於汗水而是她的淚珠。她的修養很好,強烈的情緒波動向來與她無緣,哭泣從來就不是她發洩情緒的主要手段,她做了幾次深呼吸阻止淚水繼續低落,映入眼簾的景象令她的胸口傳來一股撕心裂肺痛楚。



夕映忽然想起了一些事:她喜歡她有點笨拙卻非常努力的樣子;喜歡她真摯甜美、毫無虛飾的微笑;但她最喜歡的還是她的聲音,可以說是到了近乎迷戀的地步。別人同她說話的聲音中總含有太多雜質。巴結諂媚的人音調興奮又高亢,圖謀利益之人嗓音急切又強勢,畏懼她崇高權勢的人卑怯又畏縮。唯獨藍髮少女不同,她的聲音猶如山澗泉水般乾淨清澈。有好幾次,她提前結束神代白日的工作,就只是為了抽空到樹下去聆聽她練習祝禱辭。她從未聽過朝顏呼喊她的名字,當她顫動的雙唇囁嚅著自己的名諱時,一定會發出比朗誦祝禱頌辭時更美妙的天籟吧!僅僅是想像朝顏直呼其名的聲音,就令夕映的臉頰沒來由泛紅發燙,某種潛伏已久的東西在她心中逐漸孕育成形,那個埋藏在心底深處終於得見天日的寶藏,比她所知曉的任何事物閃耀著更璀璨溫暖的光芒。



--我愛神代殿下。
藍髮少女的告白浮現腦海,夕映瞬間理解為何自己走過樹蔭時為何眼光總不經意地捕捉她的身影,為何只要有她在自己習以為常的景色就會變得更加鮮明生動,為何這陣子自己心中想的念的盼的望的都是朝顏 達爾克。這全都是因為—她愛上了朝顏 達爾克。


財富、名聲、威望、地位這些她甫出生就牢牢就握在手中的東西根本不算什麼,那位樸實可愛的少女是上天餽贈的恩典,她生命中絕無僅有的奇跡,她居然親手摧毀了她,她後知後覺所造成的損失太過巨大,付出的代價也太過慘痛。



悲憤交加,夕待噙著淚水使勁捶打床舖,卻無法減輕分毫的悔恨與自責,她想見她,想要要向她道歉,想告訴她這份未與她相遇就絕對無從體會到的心情。



--想見她,好想見她,即使要訴諸超乎常理的手段。
懊惱不已的橘髮女子前往古籍典藏館,查詢記載著某種法術的資料,她未曾聽聞有人成功施行此術,但她相信祖先不會愚蠢到發明禍延子孫的禁術,會被保留下來、收藏在神殿圖書館裡就表示它具有一定程度的效力。





當晚,橘髮女子瞞著眾人,趁夜溜進色列斯的神殿內,她用神代配劍割下頭髮,置於祭壇上,隨後跪地,擺出祈禱手勢,全神貫注地吟詠咒文:「大地女神色列斯在上,夕映 菲爾斯以神代之名召喚,祈求汝降臨於此,實現吾之誓願。」透射進神殿內的月光與夕映的靈力起了共鳴,色列斯的神像發出金燦燦的光輝,莊重沉穩的聲音喃喃詢問:「夕映,吾之巫女,捨棄神代驕傲的妳想實現什麼願望……」聞言,橘髮女子張開眼眸仰望高高在上的神祇,悠悠說道:「請讓被我親手殺死的聖姬朝顏復活…」硬梆梆的神像儼然有生命般皺了一下眉頭,附在石雕上的金光再度說話了:「死者復生?神代,妳可知曉妳追求的是違背常理的願望……生命不能無中生有。沒有種子的肥沃土壤孕育不出生命…妳想讓她復活就得給我妳最珍貴的東西。」
「無論是手是腳還是眼珠,甚至是我的生命……只要能救活她,我什麼都願意給祢!」色列斯的話並未讓夕映退縮,她信誓旦旦地發表願意捨棄自身所有的宣言,神像宛若在嘲笑巫女的遲鈍,微微揚起了被雕刻成一字型的嘴唇。
「神代,妳還真是不了解自己。妳最珍貴的東西是—與她相關記憶。」
「記憶?」大吃一驚的橘髮女子像牙牙學語的孩童覆述了一遍神祇的最後一個詞語。
「怎麼樣?願意捨棄嗎?想實現不合常軌的願望就得付出相對的代價!」
「我想見她。色列斯,請實現我的願望!也許失去記憶很痛苦,見不到她才是最大的悲哀。」橘髮女子的語氣沒有絲毫的畏懼膽怯,有的僅是想達成心願的固執決絕,感受到她強烈意志的色列斯不再多言,伸出燦燦金光凝聚而成的手掌包圍住夕映,它們像是要榨出某種東西般擠壓著纖細柔軟的身體。彷彿分娩生產一樣劇烈強大的痛楚襲向夕映,她痛得縮成一團,倒在地上,在失去意識之前她清楚聽見色列斯給她的最後叮嚀:「永別了!吾之巫女!以後妳再也想不起跟她的之間發生的事情,只會殘存模糊的印象。此後,妳對她的記憶將成為她的生命,直至她死亡為止,妳永遠無法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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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夕映的侍女在第二皇女的居處門口氣急敗壞地大吼大叫:「靜夜殿下,請您幫幫忙!神代殿下的狀況很奇怪…」梳洗完畢的黑髮女子,姍姍走向戴西,她非常討厭剛起床後就聽見刺耳噪音,忍不住訓斥了幾句:「我來了!妳別大聲嚷嚷!神代的侍女不該有此種粗魯的舉止。」戴西沒有時間為被罵的事情沮喪,心急如焚的她盡量以清晰的口齒說明來意:「神代殿下一個人倒在神殿裡……頭髮也被剪了,還一直冒冷汗……請您快去看看……」聽見「頭髮也被剪」,靜夜察覺事態不尋常,她跟著帶路的侍女前去神殿,狀況與侍女的描述分毫不差,她立刻叫人將夕映帶回寢室並命御醫診斷她的身體,檢查結果是橘髮女子沒有異常,但卻昏睡不醒。為避免節外生枝,靜夜支開了所有僕人,並要大家守口如瓶,不得透露夕映失去靈力的事實,她獨自一人留意著橘髮女子的情況。
耳邊忽然傳來夕映睡夢中的囈語:「朝顏,我想見妳…」黑髮女子擦掉她額頭上的汗珠,向沉睡的人低聲說道:「原來如此!姊姊對那個聖姬小妹妹…姊姊,我就成全妳吧!」



靜夜查了達爾克家的住址,將夕映帶進差人備妥的馬車裡。她露出勢在必得的微笑,手指輕拂過參差不齊的橘色頭髮,喃喃自語:「但願我們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姊姊…」車輪古碌碌的運轉聲及馬兒奔馳的噠噠蹄聲彷彿勝利的前奏般替她奏響了凱旋樂章的序曲。









後記:



喵~~~其實在我寫完本傳第三章的時候,也差不多完成了!為了避免洩露劇情,一直忍到現在才發,真痛苦呢!



這篇沒完整h卻讓我破了一章節將近20000字的紀錄,很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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